刑辩“大状”钱列阳转型一年：接办金融犯罪案件的路走对了

“客户对于律师的法律服务的专业化要求越来越高，律师满足客户专业化要求的必要性越来越强，律师所的管理者服务律师，律师服务客户，这才对。”钱列阳是担任过多起内地大案、要案的刑辩律师，一年前有感于律师专业化的必要性，放弃大型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身份，创办专注于刑事辩护、侧重于接办金融犯罪案件的北京紫华律师事所。“出走”一年后，他认为这条专而精的路走对了。

钱列阳，在内地法律界可谓大名鼎鼎。

他曾办理刘晓庆涉税案、赖昌星厦门远华案、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受贿、滥用职权案、徐翔操纵证券市场案、e租宝张某集资诈骗案等多起在国内影响较大的刑事案件，既令他名声在外，也让他争议不断。

多年的刑事辩护经验让他成为刑辩界翘楚，但钱列阳深感自己“走到了一座小山的山顶，再走就没有路了”。

刑辩律师要“二次革命”--专而精

在大型律师事务所当合伙人时的钱列阳，已感到自己仿佛被限制住了，再无前路，“我不能停止运动，爬到山坡了还要下来。我喜欢创新，不喜欢吃嚼过的馒头，总得做点创新的事”，钱列阳说。

“二十多年前我从一个什么业务都做的律师走向了刑辩律师，从综合性律师走向专业性律师是第一次革命”。钱列阳谈到，中国刑法中有460余项罪名，金融、知识产权、税务等，每个罪名的背后都是依托于一个相关行业，大所的规模化很强，但专业化方面却难以做到异军突起。他认为，刑辩律师需要进行“二次革命”，在专业领域上再次分工势在必行。

在接触徐翔操纵证券市场案之后，钱列阳开始对金融犯罪产生浓厚的兴趣，这驱使他深度接触金融界人士，并受聘担任了中国证券投资基金协会法律委员会委员。“金融人与刑法人有巨大的差异，思维方式、知识结构都有很大的不同，我觉得有必要深入这片蓝海”，钱列阳说。

北京紫华律师事务所自去年7月正式运营，至今成立一年有余，一路走来挑战重重。尽管此前曾多次为金融犯罪案件进行辩护，但金融犯罪对钱列阳来说仍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金融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与之前接触的客户有很大不同，“参加一些金融会议，我一半以上听不懂，他们大部分都是海归，对他们来说中英文是一样的，我听了英文没有听懂，再翻译成中文还是不懂，对我来说中英文也是一样的”，但钱列阳依然乐此不疲，“刑事司法的思维和金融思维形成碰撞，我觉得这个很好”。 “金融人脑袋非常聪明，经营创新是他们的生存前提，刑法人相对来说规则意识比较强，这两种思维方式恰恰能相互启发，他们要想规范和安全，我们也要理解他们的创新”。

在创办紫华律师事务所的同时，钱列阳还举办了“第一届紫华金融犯罪论坛”。今年9月9日即将召开第二届论坛。不仅如此，钱列阳作为中国人民大学律师学院刑法教研室主任，由他主导的每年9月11日在中国人民大学开办为期一周的律师培训班，今年是第八届，培训主题将是金融犯罪。“我希望能够引领一批年轻律师，让他们有兴趣走进金融犯罪这个窄门，走上这样一条社会需要的法治发展的道路。而且一条路你走得越深跟你竞争的人越少”，钱列阳说。

办理徐翔案 助推法律法规更完善




时至今日，令钱列阳印象最为深刻的案件依然是“中国私募第一人”徐翔操纵证券市场案。“徐翔的主要罪名是操纵证券市场，办理 了徐翔案之后才发现，原来金融犯罪领域的法律空间可以这么大，而且其中很多概念是模糊的”，钱列阳说。2017年1月，青岛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徐翔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半，罚金110亿元。徐翔案是中国内地第一宗信息型操纵证券市场刑事案件，同时包括钱列阳在内的三大皇牌刑辩律师同场出现，不论对于国内证券界还是法律界，都是一个里程碑事件。




钱列阳谈到，刑法中以信息手段操纵证券市场和民事法律关系中的市值管理，都是利用信息对市场进行调整，合法的就是市值管理，违法的就是利用信息优势操纵市场，而这之间的边界非常模糊。“每个人内心都有天使和恶魔，当他的天使被堵住，放出来的就是恶魔，这是贪婪的本性，当制度给了他很多空间的时候就确实会把贪婪漏出来”，钱列阳说。同时，金融领域专业性极强，而专业性越强，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小，短时间内难以察觉的同时又牵涉巨额收益，制度的缺失和利益的诱惑使得众多聪明人选择释放出自己魔鬼的一面。






徐翔案是可以记入史册的证券案件，该案件宣判之后，将操纵证券市场的定罪、量性都产生了示范效应。作为徐翔的辩护律师，钱列阳认为，对于徐翔的量刑是较轻的。他谈到，徐翔操纵证券市场的数额特别巨大，但他的量刑是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半，罚金110亿元，这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但也反映了我们国家刑事政策的侧重点，对于财产型金融犯罪，重财产刑轻人身刑是刑事政策的一个导向，而这个导向是与国际接轨的。“徐翔案反应除了国家刑事政策与国际逐步接轨，我觉得这是对的，徐翔案出来之后，国家相关的法律法规做出了调整，其他方面的法律也开始不断完善”。




多个金融领域  仍存在立法空白点




钱列阳谈到，中国金融业一度发展极为迅速，高速发展的同时产生了庞大的经济利益，但法律法规并没有及时填补漏洞。如今，金融领域出现大量违规、违法、犯罪事件是行业发展的必然，所以防范化解金融危机成为国家工作的一个重点。




“在立法中，刑法只有20多个与金融有关的罪名，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在立法方面我们仅仅去借鉴欧美国家也是不够的。”钱列阳说。他认为，现在不论欧美还是中国都面临着一个全新的问题，就是互联网的发展。互联网作为人类生产力的第三次革命，在全球范围内几乎是同步进行的，每个国家相关的立法都是“摸石头过河”，并无先例可以借鉴。“大家都没有站在起跑线上的优势，金融搭上互联网形成了新的化学反应，技术上变化多端，产生的新问题防不胜防，法律是滞后的。”钱列阳谈到，在证券、基金、期货、信托、保险等领域均存在立法上的空白点和执法上的漏洞，这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其中，刑法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只能发挥“兜底”的作用。




近期国内出现的P2P爆雷事件正印证了钱列阳的观点。P2P本是源于英美的舶来品，是个体与个体之间通过互联网平台实现的直接借贷，本质上属于民间借贷范畴。去年年底至今，由于金融去杠杆导致流动性减退，平台偿付压力骤然增加，这导致众多网贷平台无法到期兑付，大规模爆雷出现，而这已不是P2P第一次爆雷了。“P2P行业的监管和制度规范严重不足，如果他们严格按照规范操作是不会有问题的，但由于制度和监管没跟上，操纵者天马行空的靠自己的商业思想来做，不受规范制约，最后就会形成了巨大的商业风险”，钱列阳说。




“金融犯罪最大的特点是犯罪人不知道自己犯罪，受害人不知道自己受害”，钱列阳说。作为专业的刑辩律师，钱列阳用刑法的标准来衡量金融犯罪，发现众多大家认为约定俗成的规则其实已经触犯了刑法，但当事人却认为这是一种创新。同样在受害方，多数人认为获得了经济利益就满足了，殊不知，他们可能并未获得所有属于自己的全部收益。




“你抱了别人的母鸡下了蛋，鸡蛋应该归主人，而你认为自己投了饲料，鸡蛋应该归自己，公平交易应该是，人家把母鸡给你，你喂养了母鸡，蛋应该都给鸡主人，鸡主人向你付的是鸡饲料钱”，钱列阳比喻说。他谈到，按照刑法的标准，很多类似的行为都已经构成职务侵占罪，但侵占者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犯罪，被侵占者也不知道自己被侵占。




在钱列阳看来，金融犯罪往往发生在信息不对称、参与者法律知识不健全的情况下，甚至有人会利用自己的“金融创新”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而钱列阳谈到，法律就是黑白，没有灰色，灰就是黑，“所谓灰色地带其实就是违法犯罪，而现行的规章制度没有把它们说清楚，现行制度说清楚了就不存在‘灰色地带’了。”他举例，投资者的投资应该注明投向、收益率等情况，每笔钱的去向应该清晰地呈现给投资者，双方信息明确，这样才会产生公平的结果，“这是一个法制的状态，这才叫公平正义，挣钱知道是怎么挣的，赔钱也知道是怎么赔的。在这样一个制度下，投资者不论赢亏，心里都踏实”。规范、健全法律法规亟待制定，“前腿迈出去了，法律的后腿就要尽快跟上”。钱列阳呼吁，一方面政府要加快立法，另一方面更多的年轻法律人要尽快进入这个领域。




二十多年的律师经验让他对“正义”有着不同的理解，他认为正义就是平衡，就是得和失，出和入，是和非，就像天平两头的平衡。所谓实现公平正义，其实要找到的也是平衡，付出和得到都要是平衡的。身份和角色会变，但对于这种正义追求不会变。        




（2018年9月8日《大公报》B2版）